宋墨涵看着他被雨水和泥泞完全浸透、背部布料紧贴出坚实肌肉轮廓的背影,看着他侧脸上那抹被微弱光线勾勒出的、坚毅而疲惫的线条,最终选择了妥协。她确实已经到了极限。依言躺上那张狭小的吊床,冰冷的身体接触到身下他不知从何处找来、略微干燥些的苔藓和枯草填充物时,一股微弱的、却无比真实的暖意包裹了她,让她鼻尖猛地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以为自己在这种危机四伏、耳畔萦绕着伤员粗重呼吸和风雨呜咽的环境下,根本不可能入睡。然而,极度的疲惫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的意识防线。加上内心深处知道,有那个男人在不远处如同定海神针般警戒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久违的安全感悄然弥漫开来。她的意识很快沉入了混沌的黑暗。
顾锦城就坐在吊床边一块稍微平整的石头上,背对着她,面向哨所那扇摇摇欲坠的入口。他的突击步枪横在膝上,手指虚搭在扳机护圈外,身体保持着一种看似放松、实则随时可以爆发出雷霆一击的姿势,像一尊永远不会疲倦的守护神像。哨所内,只剩下雨水不知疲倦的滴答声、伤员们粗重或不稳的呼吸,以及远处赵大勇在另一个观察位上,偶尔因调整姿势而发出的轻微金属摩擦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压抑的、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的剧烈咳嗽声将宋墨涵从浅眠中惊醒。是王磊,他的脸色在偶尔闪过的电光下显得更加潮红,呼吸急促,身体因高烧和痛苦而微微痉挛。
医者的本能让她立刻就想翻身起来查看,然而,一只温暖而粗糙的大手,先一步轻轻覆上了她的额头,带着不容抗拒的、温和的力道,阻止了她的动作。
“继续睡。”顾锦城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深夜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去。”
他起身,动作轻捷地走到王磊身边,借着战术手电用布蒙住后发出的微弱光线,俯身检查了一下他的情况。宋墨涵在朦胧的视线中,看到他拿起旁边仅剩的那点水——那是他之前递给她的,她只用了很少一部分——用干净的棉签蘸湿,然后极其小心地、甚至有些笨拙地,润湿王磊那干裂得泛起白皮的嘴唇。他的动作显然不如他握枪或格斗时那般流畅精准,但那侧影中透出的专注与耐心,却与她记忆中那个在战场上杀伐决断、冷硬如铁的身影,形成上巨大的、几乎让人心颤的反差。
他没有叫醒她。他将守护伤员的职责,在她疲惫不堪时,悄然接了过去。
这一刻,宋墨涵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酸涩而滚烫的情感汹涌而上,瞬间冲垮了所有的防线。她紧紧闭上眼睛,泪水无法控制地从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角潮湿的发丝中。这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被深刻理解、被无声守护所带来的巨大震撼与触动。在这片被死亡阴影和绝望气息笼罩的冰冷战场上,这份沉默的、不掺杂任何私欲与言语的守护,比任何轰轰烈烈的告白都更能穿透外壳,直抵心灵最柔软的地方。
职业的光环在此刻悄然褪去,人性的温度在冰冷的雨夜中炽热发光,驱散着弥漫的寒意。他是军人,他的职责是守护防线,抵御外敌;她是医生,她的天职是守护生命,对抗死亡。而在此刻,在这绝境之中,他们的职责以一种无声的默契交融在一起——他守护着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的安全,她守护着伤员的生机,而他们之间,更在共同守护着彼此那份在绝境中坚持下去的、微茫却珍贵的信念。
后半夜,宋墨涵在半梦半醒之间,总能感觉到那道沉稳均匀的呼吸声和如山岳般可靠的身影就在身旁不远处,这让她即使身处噩梦的边缘,也能获得片刻的安宁。直到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被厚重雨云过滤成死灰色的光亮,顾锦城低沉而严肃的声音将她彻底从睡梦中唤醒:
“他醒了。”
宋墨涵一个激灵,瞬间清醒,立刻翻身下床,动作因短暂的休息而恢复了些许利落。只见角落里,“山猫”的眼皮正在艰难地颤动,仿佛挣脱着沉重的枷锁,最终,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他的眼神起初是涣散而迷茫的,焦距模糊,随即,巨大的痛苦和军人本能般的警惕迅速取代了迷茫,身体下意识地想要绷紧,却引发了伤处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当他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看清顾锦城臂上熟悉的标识和宋墨涵白大褂上虽污损却依旧醒目的红十字时,那紧绷如弓弦的神经才略微松弛了一丝,但旋即被一种更强烈的急迫感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