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破庙的残檐下已有风穿过。紫苏叶一脚踢开半塌的门板,刀尖挑起堆叠的稻草。灰白草屑飞扬间,一个瘦小身影蜷在角落,发丝沾着泥屑,双手紧抱膝盖。她听见动静,猛地抬头,瞳孔颤抖。
生姜一步抢前,双膝砸地,将那孩子搂入怀中。他喉头滚动,声音撕裂:“小姜芽……爹来了。”手指抚过女儿脸颊,触到冰冷泪痕,又顺着发辫一路摸到颈后——那里贴着一张泛黄纸条,墨迹未干,写着“再动,杀无赦”。
甘草此时赶到,立于门槛外,未进。他目光扫过墙角倾倒的陶罐,罐口残留乌头催生剂的涩味,与天南星供述中“每月初七送养料”的描述吻合。他不动声色,只道:“人已救出,不必再惧。”
生姜抱着女儿站起,肩头仍在轻颤。他转向甘草,忽然跪下,额头触地:“是我害了半夏庄主。那夜我听见药窖有响动,想去查看,却被天南星拦住,说‘庄主突发旧疾’。我不信,可他们握着我女儿……我只能闭嘴。”
甘草扶他起身:“你为护女而忍,情非得已。但沉默也是共谋。半夏若知真相早现,或不至于饮毒而亡。”
“我知道……”生姜嗓音沙哑,“我每日煎药时都看见他杯底沉淀,却不敢言。我以为只要照做,他们就会放人。是我错了。”
甘草点头:“错已铸成,唯赎可补。你既掌药房多年,可知解毒之法?”
生姜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方油布包,层层打开,露出三张薄纸。纸上字迹细密,载有“乌头碱反制方”“引剂中和汤”及“骨髓透毒散”。“这是我祖上传下的秘方,从未示人。如今交出,只求能洗我之罪。”
甘草接过,指尖划过药名,确认无误。他收起油布包,道:“此方今日便归公。你不再独藏,便是第一步。”
两人返回庄内时,日头已高。庭院中央,半枝莲立于石台之上,身前摆着一册《甲区种植纪要》副本。他引火点燃,火焰腾起刹那,全庄药农皆静。火舌卷过纸页,映亮他眉目间的决意:“叔父一生守正,不以毒牟利。今日我继其志,凡剧毒药材,一律铲除。改种甘草、茯苓、贝母、白术,皆为良药。”
话音落下,有人低声议论:“没了乌头,咱们吃什么?”
另一人接道:“逆药阁不会善罢甘休,日后怕是连命都难保。”
半枝莲环视众人:“若觉不安,可领三月工钱离去。但我只说一句:药是救人之物,不是杀人之器。谁愿留下,我半枝莲以诚相待;谁要走,我也绝不阻拦。”
无人再语。
甘草步入人群,对紫苏叶道:“带人去甲区,把所有乌头、附子连根掘起,烧作灰烬。”
紫苏叶应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