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草站在药圃边,脚底踩着未扫的积雪。前一刻还在军营查药官手里的木牌,此刻已回到太医院长廊尽头。防风接手了后续事务,谷芽也醒了,屋内烛光亮了一夜,如今终于熄了。
他没回静室,沿着小径往园子深处走。金银花跟在他身后半步,两人一路无话。衣角沾了雪沫,走动时簌簌落下。
园中一株金银藤被压弯在地,枝条上覆着薄雪。她忽然停下。
“先生可知,苗疆情蛊,除‘以情解蛊’外,尚有‘以物代命’之法。”
她说得轻,却一字一句清晰。从袖中取出半片蛊囊,颜色发暗,边缘有干涸血迹。那是她在枯井药庐捡到的,一直藏在贴身布袋里。
甘草看着她掌心的东西,没有立刻开口。月光照在她脸上,映出眼底一点微光。他知道她想说什么,也知道这句话等了很久。
他伸手入袖,取出另一半蛊囊。布片略旧,是赤芍当年所赠,夹在药囊内侧多年,从未示人。两片边缘形状契合,只是一边血痕深,一边已泛黄。
“情蛊解时,我便知,”他说,“您是我命中的‘调和’。”
金银花抬眼看他。她听过太多医理术语,也见过无数药材相生相克,可从没有人把她的名字,和另一个人的名字,说得像一味配伍完整的方子。
她嘴角动了一下,没笑出来,眼眶却先热了。
三十年前她随族人离开苗寨,再未回头。后来学医,习毒,练针,步步为营,只为不再被人当作祭品。她替人解蛊,自己却被另一种东西困住——不敢近人,不敢言爱,连一句真心话都要藏在药理之后。
可现在,她不想藏了。
她往前半步,踮起脚尖,嘴唇轻轻碰了下他的脸颊。
动作极短,触感极轻。她退开时,呼吸有些乱。
“先生可知,‘金银花’与‘甘草’同用,可解百毒?”
甘草站着没动。那一吻落在左脸,位置偏下,靠近耳根。他能感觉到皮肤残留的温意,比药膏敷贴还久。
他低头看手中合拢的两片蛊囊,原本断裂的纹路,在月光下竟像重新接续。他慢慢将它们叠在一起,握进掌心。
“那便,余生共解百毒。”
风停了。雪也不再落。远处更鼓敲过三声,整座太医院陷入寂静。
金银花低头拍了拍袖口雪粒,声音低了些:“我知道你不擅说软话。可有些事,不说出来,别人不会懂。”
“我懂。”他说。
“你未必懂。”她抬头,“我在枯井看到茜草最后一刻,她手里攥着一枚银针,不是用来伤人,是想写几个字。她写的是‘别让真相埋了活人’。我当时就想,若有一天我也快不行了,我要留下的不是线索,是一句话。”
她顿了顿:“我想告诉一个人,我曾喜欢过他,不是因为任务,不是因为同行,就是因为他本人。”
甘草听着,手指收紧了些。
“你总说药性要讲君臣佐使,谁为主,谁为辅,谁引谁化。可人心呢?有没有配伍?有没有归经?”
“有。”他说,“心动为引,守候为君,忍耐为佐,相视为化。”
她怔了下,随即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眼角微微皱起。
“你还真答得上来。”
“我早想过了。”
他又补充一句:“不止一次。”
她没再说话,只是并肩站到他身边。两人望着那株被雪压弯的金银藤,良久不动。
片刻后,甘草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黑色药丸。是白天配的“破迷丹”最后一批,尚未封存。
“拿去。”
“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