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陆羽心中却是一片雪亮。这只老狐狸的杀招,要来了。
果不其然,裴炎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愚钝”的困惑:“只是,老臣愚昧,对此策的施行细节,尚有几处不解,还望殿下与陆侍郎不吝赐教。”
李旦心中一紧,硬着头皮道:“裴相请讲。”
“其一,”裴炎慢条斯理地伸出一根手指,“黄河沿岸,流民动辄数万,分布于数百里河道之上,鱼龙混杂。官府如何精准甄别,登记造册?如何防止一人冒领多份工钱,或本地游手动用手段,冒领流民之名额?这赈灾的钱粮,若是大半进了这些人的口袋,岂非违背了殿下的仁德初心?”
这个问题,如同一柄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了“以工代赈”这个美好构想最柔软的腹部。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执行层面的漏洞,足以让最好的政策,变成一场灾难。
李旦的额头,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他哪里想过这些?他当时只觉得陆羽的提议绝妙,光顾着兴奋了,这些实际操作的难题,他一概不知。
大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李旦张口结舌,求救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陆羽。
陆羽向前一步,对着裴炎微微躬身,笑道:“裴相所虑,确是此策关键。所谓徒法不足以自行,再好的良策,也需有滴水不漏的章程去执行。”
他顿了顿,声音清晰地响起:“臣有三策,或可解此忧。”
“愿闻其详。”裴炎眯起了眼睛,身子微微前倾。
“其一,名曰‘联保连坐’。以五户为一‘保’,十户为一‘甲’。登记之时,同‘保’之人,需互相作保。若一户查出作伪舞弊,则同‘保’余下四户,皆取消资格,并罚以苦役。如此,则百姓自会互相监督,远胜过官府千百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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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名曰‘墨印为凭’。凡登记领取工钱者,皆在右手虎口处,以特制药墨盖印。此印记遇水不褪,三日后方可自行消散。一人一印,杜绝重复冒领之可能。”
“其三,名曰‘分段考核’。河堤工程,分段划区,责任到人。每一段工程,设一名‘工头’,由流民中有威望者担任。朝廷只考核‘工头’,按工程进度与质量发放钱粮,再由‘工头’分发给其下民众。若有差池,唯‘工头’是问。如此,可将朝廷繁杂的管理,化整为零,层层下放。”
陆羽说完,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李旦目瞪口呆地看着陆羽,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听一个臣子献策,而是在听一个神仙指点迷津。联保、墨印、分段考核……这些词汇,他闻所未闻,但稍一思索,便觉其中蕴含的道理,精妙绝伦,简直是为“以工代赈”量身定做!
裴炎那张古井无波的老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他深深地看了陆羽一眼,那眼神中,赞许之下,是更深的忌惮。
这个年轻人,不仅能提出天马行空的想法,更能为其配上如此缜密狠辣的执行手段!这已经不是小聪明,这是真正的大智慧,大手段!
“好……好一个联保连坐,好一个分段考核!”裴炎抚掌赞叹,语气却不似方才那般轻松,“陆侍郎之才,老臣今日算是开了眼界。那么,关于神都营造,引入民间竞标一事,老臣亦有一问。”
他又来了。
“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商贾逐利,乃是天性。”裴炎幽幽说道,“若他们为中标,先是串通一气,哄抬标价;或是以极低之价中标,却在用料上偷工减料,在工艺上粗制滥造。神都宫殿,乃国之颜面,万代基业。若因此出了纰漏,成了危房,他日坍塌,伤了人,毁了物,这罪责,又该由谁来承担?”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更加歹毒。
修河堤,是民生。建宫殿,却牵扯到了天后本人的脸面和万代功业!一个不慎,就是对天后的大不敬!
李旦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